因為誤讀才更清楚彼此對障礙的認知有多麼不同,因為障礙更能體現劇場的種種限制,但也因為一起的歷經才發現所期待的差異如此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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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日隨著空表演實驗場《我是一個正常人二部曲:我們一起撿到槍》的落幕,本以為心情會如釋重擔般的放鬆,但腦海裡卻不斷湧出一連串的疑惑,如膠著抹不淨般的反覆沾黏;身為中途視障者的我即使近幾年來接觸許多類的障礙議題討論、訪問,在這次的參與過程中,我深深的體會我對身心障礙的認知仍有一大段距離,即使我是障礙者後也未必能同理障礙者;而參與這次的製作過程,不管是創作發想、排練合作、製作討論等,也推翻了過去所參與演出製作的流程,許多的東西被模糊後更加的彈性自由,相對的也變得受限與壓迫。於是在這長達近半年的相處、發想、排練、修改、無次數的修改與再調整這個過程或循環中的差別是漸變的,它很難界線劃分,而需要一種同在的知覺感受;我真覺得是且戰且走並有驚無險地把這趟路給走完,縱然身心俱疲,但內心卻覺得無比值得,這份值得除了完成一齣製作外,同時讓我重新反思身心障礙表演者如何感受\回應表演、創作與觀看的期待與稍減人性的劇場制度;所以本篇是以個人主觀的角度去回溯並分析這趟歷程的自問自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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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中的身心障礙者如何透過表演詮釋障礙者角色這不管自身的身份是否符合殘疾的事實,在台灣的當代劇場中,身心障礙仍是極少被提及也無法被有系統的論述。由導演何怡璉的邀請,陳宜君、張惠生與我等四人共同組成的創作小組與六位障別程度、類別均不同的身心障礙演員一起工作,如果「障礙主體」是舞台上這六位身障演員,那這份詮釋自身角色的詮釋會是難下定論的辯証,也就是說舞台上的我亦是舞台下的我,是詮釋角色的演員也是演員創造這角色, 角色與演員時而分離、多數混在一起;我想起皮藍德婁 Luigi Pirandello)經典劇作《六個尋找作者的劇中人》,當然這裡僅借用角色與演員提拉出表演本質與探究的表像,從我是身心障礙者到我不是身心障礙者再到我就是身心障礙者,這樣的層次轉化與辯証的重要性對誰是重要的?《我是一個正常人二部曲:我們一起撿到槍》舞台上的角色是障礙主體的「看見」與「再現」,然而看見與再現對我而言如前述是不易察覺的漸變;角色是由演員創造出來,經由創作者們調整再回到演員們再詮釋,,然而再多次的詮釋仍浮動不定的,因為真實角色的主體還活著,人又是複雜的物種,這些在生命中持續盤根交錯的敍事線絕非生活的一隅所能照見,演員在表演的當下會本能的回溯、調整再詮釋,他們需要在角色與演員兩端不停往返才有動力前行;當然我也試著從即興\集體創作的過程中生產出角色的管道,有些被淘汰、被保留、被修飾,但一樣都是他們自己,只是排練是不斷循環的重覆,重覆是為了讓身心狀態處於一種有感的精準,然而殘疾身心的精準是什麼?所帶來表演的精準又是什麼?因為這關乎觀看這件事,我覺得這很重要,只是目前還無法有這能力去申論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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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創作小組開完會後,還是會自我檢視一番,畢竟不同角度談障礙議題有它的自由與受限,在没定案前我通常是很積極去產述或確定想法之人,所以會後也會想著所說的語氣是仗著身障身份發言,是站在創作表現、演員能力、還是觀眾視角,其實能有四位創作者一起合作討論是幸運的,但也瞹眛不明的,導致經常遲遲才落下決定,常常會有變動,也因為這批演員皆為素人,多數都能接受這份經常變動的調整,當然還是有許多磨擦的過程;由於四位創作者能聚一起的時間不長,多數的討論均在通訊軟體上,手機社群內飛快的細瑣,各種雲端連結,因語音系統關係,必需lineface book,手機與電腦來回切換著,高資訊量與對話量以及語音無法支援的、操作太過繁雜的,也就隨它而去了,或多或少因聚少關係當回到排練場觀看或和演員工作時,還是會有銜接上的落差,除了思考如何調整表演外同時也得調整內心的猶疑;和演員們工作也是一場體力消耗戰,彼此都想要解讀所觀察的狀態,卻多次發現都是誤讀,創作者透過排練的觀察、私下的交流、筆記的回饋去解讀、調整可因應的方法,演員也解讀臆測另一個人的行動總有數次擦槍走火的時刻,又或者我就是走火的其中一人,還有超出我們能力\人力範圍的聽障溝通,没有在排練過程申請聽打或手譯服務有演員的堅持,但也因如此增添了不少像似荒謬真實的誤讀修補感,我覺得誤讀的狀態跟上段殘疾的精準有異曲同工之處,,因身體的殘疾或障礙,對於資訊的接收與回應有種錯切感,它可能儼然成為一種慣性,一種日常,一種與身體共處之道,而關於溝通這事,有些真的略過、有些不停修補、有些僅能擱著….,總之,從一開始的audition、排練到演出前都不曾停歇過,解讀是一連串的誤讀,而誤讀則促使這份不完整的完整的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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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同在的知覺感受所以才能彼此的扶持走進劇場。然而以人為核心的劇場真又能照見身心障礙者的障礙嗎?那個光一個有障礙的無障礙厠所足以讓我白眼翻了千百回了;時段的安排在劇場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啊,它跟場館、經費、租借與加借等有著密不可分關係,Rundown的變動最主要是依附演員的體力,當然創作群對於作品的呈現考量也讓這份變動性更加提高,然而技術組有它們的時限與專業考量,對演員的狀態同樣不熟悉,可以感受到彼此間的緊繃感技術組真的辛苦了,若未來劇團有長遠規畫,專屬的技術統籌的配置,也許能解決或適時地協調這類問題;從要不要演後座談到20分鐘時限,再到三場各自不同的發言型式,這其實是很小的事情,但個人覺得這份演後交流在現階段的時間是必要且重要的;在高雄場演出前,聽著他們討論座位的安排,坐折疊椅、板凳、座墊、巧拼等,「一樣花相同價位,但為什麼要」,我內心不禁也嘀咕著,是啊,要考量觀眾買票的權益,要有好的觀看品質….,反過頭來有多少場館、團隊會照顧到障礙者的觀看需求呢,永遠的輪椅席、怕表演聽打字幕影響視覺觀看、口述服務的效益,好像障礙者没藝文參與需求似的,一旦出現了人力無法支援的、硬體無法改善的,賠個道歉就好了;所以一個作品的演出,它關乎的不僅是作品表現,它扣連的專業技術、服務流程,甚至各項窗口的重覆溝通與確認,必須達到一個共識才會有共事的能力,個人覺得我們創作群習慣了排練時的變動性,這僅是與演員的共事模式,未必其他合作之人有辦法在時間內所接收這份變動,又或者太糾結作品本身了,反而没多餘力氣去處理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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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江昱呈2017年於水谷藝術空間的個展目光推拿 Staring Massage 中的展覽簡介的開頭是這麼描述:「目光」這個詞讓視線在場,它積極生產邊緣,污名他者。它隨著社會文化、歷史情境和空間部署的轉化,對障礙者不同階段和程度的主體打造… …。這是我在落幕後,幾天的沉澱所準備整理書寫時第一個連結的一段文字,回過頭來細嚼這幾行字,突然自覺得有些裡外不是的感觸,不是質疑這文字,而是這一連串的創作排練過程都是一種目光的預     設期待,但這又是必經的路程,而深陷其中的我們又是彼此的他者;創作的目光、觀看的目光,距離的目光,回想這齣劇作的最後一個畫面,那群包覆在被幾近透明塑膠布的演員們,因劇場的燈光造就魔幻的光影,留下一頁美麗的畫面,我在想這個薄膜是否模糊了什麼,拉遠了什麼

 

一起,真的既浪漫又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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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表演實驗場《我是一個正常人二部曲:我們一起撿到槍》

台南生活美學館:2020.07.25

高雄正港小劇場:2020.07.312020.08.01

(照片是家峰攝於正港小劇場731日下午彩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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